20岁这年我帮妈妈还债、找工作 三明治

时间: 2024-03-07 21:45:06 |   作者: 烤漆设备

  本故事由导师指导完成。6月“短故事”正在报名中,邀请你来写下属于自身个人的个人故事。

  那天,家里煤气点不着,妈妈让我下楼买个电池换上。南方冬季湿寒,前一天晚上我还在通宵办公,买完电池,感觉头痛欲裂,只想窝回暖和的床上补觉。

  我六岁时,父母离婚,妈妈分到了这套还欠着房贷的房子,只有十几平米,但被她精心装修了一番。经过十几年,当年亮绿色的印花窗纱、棉麻的窗帘,已经从光彩照人变得灰头土脸,窗边米黄色的墙纸也打了卷,上面的小人图案有些模糊。我注视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陈设,意识有些游离,又听见妈妈扭开房门的声音,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

  妈妈把这句话铺垫得很长,一开始说着“孝顺”、“报恩”,到头来,是让我给她找工作。她告诉我,她还劝说爸爸把房子过户到我的名下,然后卖房还债。

  “妈妈在外面帮助了很多(得抑郁症)的孩子,让他们受教育,走向正轨,考得很好。但是在你身上我感觉,培养这么多年,培养出来一个反面性的人,读书读得认为自身多厉害了,我想这也是我的失败。”

  “你爸爸对不起我们,当初离婚的时候说要给五百万青春损失费,这是他欠我们的,你懂吗?”

  “你知道为啥三奶奶给你过年拿五六千块钱过来?那是妈妈买了给三爷爷治疗的机器、产品,妈妈不要他们的钱,不是说他们有多好心。”

  我相信她还能说很久。她有很多对我的不满,对抛弃自己的出轨的丈夫的不满,对社会环境的不满,以一种失序的方式交织在话语里。她将罪过归咎于他人,觉得自身只是时运不济,沦落到今天负债累累的境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猜想她想让我痛哭流涕地承认,我欠她一份安稳的未来,欠她一个更乖顺的女儿。但除了茫然又失神的泪水、几个短短的音节、把沉默勉强连接成对话的样子,我没什么可以回应她的了。

  有一瞬间,我抽离了出来,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正窝在床上痛哭喘不上气的那个自己,和她旁边这位欠债的中年单身女性。二十多万,对她来说,像是一个筹码,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我以后会努力工作,孝顺父母和长辈,但也许我和妈妈,从心底不再站在一起了。

  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她就开始做打着“直销”名义的传销,先是购买了大量一次性套装的洗护用品,送给亲属和朋友,再劝说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卖。但那时她还没掌握什么销售技巧,那批产品的结局是堆在我们家里积灰。

  我初中时,她去了趟香港,回来之后突然多了一张医药资格证。她声称是年轻时和爸爸一起创业的时候考下来的。那一段时间,她开始穿白大褂,满口“健康”、“养生”、“细胞因子”,还经常对外讲一段自己在医疗器械公司工作的“履历”,但这段经历,她从未向我提过,我对此也并没有一点印象。

  这一次,妈妈卖的是没有生产标识和保质期的“能量饮料”,质地像油一样,号称“神水”。她不会英文,却拿着一个写满英文的检验测试仪器,说是从德国引进的,人只要把手放进去,就可以检测出全身上下的癌细胞。

  我从小就不相信她这一套。我觉得她做这行是骗人,一旦看到她劝人患病不要去医院,用她卖的产品,并和几个穿白大褂的人里应外合,对一些买产品后使用的客户眉开眼笑地夸赞“感觉气色好多了”,我就觉得痛苦。而我还要靠她赚的这种“脏钱”生活,想想就觉得生不如死。

  但妈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她声称“国家政府暗中扶持”的项目中。她向身边的朋友、亲戚推销产品,发展下线,还买了不少那个公司的股份。经营状况好的时候,她租法拉利送我上下学,自己割了双眼皮,烫着浪,定期去做医美。状况不好的时候,她整个人就是暴躁易怒的,喜欢从我身上挑毛病。

  我高中在一个实行“末位淘汰制”的班读书,连续考三次倒数就会被踢出班级,学习压力很大。有一次月考我掉到班倒数,晚自习十点放学后,硬生生磨到了快零点才回家——我怕妈妈嘲讽我读多了文史哲类的书,认为自身多厉害,其实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一点用都没有。

  回到家,我却发现她心情不错,告诉我刚订了一张漂亮的红木书桌,以后我在租处学习会更方便。我愕然地问,“就读三年,买那么大一张书桌做什么?家里也没处放。”她不仅没有生气,耐心解释,还赞同我对应试作文的批判言论,鼓励我继续“读喜欢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一切从她接了个电话之后就变了。当时我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趴在房间桌子上刷题,她突然走进来,暴跳如雷地指责我不专心学习,不知道把心思放在哪里,好高骛远,她为我牺牲付出了这么多,我却不懂感恩,还给她脸色看……

  那场对话以我痛哭流涕、道歉忏悔而结束。洗漱后,我们躺到一张床上睡觉,她又变得平静起来,还跟我开了个玩笑。我眼眶还红着,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然后睁着眼看窗外蓝紫色的天空,听轮胎驶过马路发出的嗡鸣声和妈妈睡觉的鼾声慢慢交叠在一起。

  但妈妈的阴晴不定,不是因为传销才开始的。六七岁时,因为不想暑假练字,我被她一把抱到屋外的雪地里,直到崩溃大哭,发誓一定好好写毛笔字,她才把我抱回去。她和爸爸刚离婚那会儿,时常去一些酒局消愁,但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就也带上我。有时她喝了几斤白酒被朋友搀扶着送回家,我就跟在摇摇晃晃的他们身后,踩着他们长长的影子走。

  其实在法律上,我判给了爸爸。但妈妈没有办法接受我离开她,曾经在车上和他争执谁应该对这段婚姻失败负主责吵起来,在高速上拉着我要一起跳车。我去父亲那边生活过一年,期间,她在家试图开煤气自杀,最后被一个朋友发现及时救了下来。最后我还是跟着妈妈一起长大了。据她的说法,她是为了我活下来的,因为割舍不了我这个女儿,所以挺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期。

  有一段日子,妈妈不再频繁出差,放弃了原本的工作,在我就读的学校附近用积蓄开了一家服装店,全心全意地要把我培养成优秀的人。她无数次地告诫我,要成为比爸爸出轨后生养的那两个女儿更优秀的人,不要让别人瞧不起我们家,我是我们家的希望。我的童年因而在无数的补习班里度过,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整享受过哪怕一个假期,节假日是用来“弯道超车”的,我通过像工作汇报一样陈述自己的假日成果,来论证我丝毫没有松懈、一直努力的状态。

  很难说清我对妈妈的感情,但不是一种全心全意的憎恶。我知道她有自己的“受苦受难史”,初中学历,辍学、结婚,和丈夫一起从农村奔走到大城市创业。但她选择的爱情背叛了她。于是这些年,她把生活中的一切不顺心都归咎于爸爸的失德与缺位,后来,我也逐渐成长为她指责归因的一个对象。

  从婚姻失败到工作失败,欠了债之后,她只能来找我,大概也是因没办法独立承担起“失败”后的责任。而我也一度希望用钱能讨她欢心。我一直是没有零花钱的,过年收到的红包都会上交给她,从来没有自己用过。我在学校食堂吃饭,经常每顿只打一个菜,在校服之外,穿她和一些亲属和朋友送的衣服,有时在二手网站淘一些自己最喜欢的。初中开始,父亲每个月给我打生活费,我全都攒了下来,还在毕业后带妈妈去长白山和哈尔滨玩了几天,全程都是我出的钱。

  整个学生时代,我始终致力于做她眼中完美的女儿,成绩名列前茅,性格乖巧、懂事。实际上,我有时压力大到会用圆规划自己的手,在课堂上突然流起眼泪。我喜欢阅读和课堂无关的闲书,但会强迫自己把全部的时间放在学习上,因为我担心妈妈会认为我是一个不值得投资的产品,很快把我抛弃。

  这一点逐渐演化成一种完美主义的倾向。进入大学后,我曾一度疲于追逐绩点和排名,焦虑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我的内心。但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催促我要努力,认为所有比不过别人的结果都是因为我不够自律。我有时会期待不像汇报工作那样和她交流我的近况。我还尝试向她表达,童年时她很多言论对我造成了伤害,让我缺乏安全感。但她会否认这一切的发生——“我都不记得说过那些话了。”“哪有这么严重。”

  得知妈妈欠债后,我反而不像初高中时一样,只会自己痛苦了。我把“家丑不可外扬”的传统封建思想抛到一边,找了大学老师、辅导员、朋友和亲戚询问自己该怎么去办。妈妈得知之后,又对我好一番攻击,她说:“你以为那些人是真的为你好?都指望看你的笑话。”我此刻却很清晰地意识到,她只是因自己被揭了丑,恼羞成怒罢了。

  我努力爱她、原谅她那么多年,已经累了,光是为自己提供积极的情绪就已经很困难,我没那么多心力去照顾她内心始终没长大的小孩了。

  过年的时候买礼物,请客吃饭,只要我和她一起出去,大多数都是我扫码付款。有一次是她带着我和另一个我的同龄人一起吃饭,她居然点了五百多块钱的菜,我看着她在饭桌上神采飞扬指点江山,结账的时候说网络不佳信号不好,心知又是我出场的时机,叹一口气,扫了码,“我来吧。”

  妈妈起初让我劝说爸爸把房子转到我名下,然后卖掉,我觉得如果这笔钱是用来还债也未尝不可,但因为我问她银行流水明细,她支支吾吾拿不出来,又恼羞成怒地指责我的姿态太傲慢,开始攻击我的学业和性格来转移话题。我就担心她其实利滚利欠的债务远比二十万还多,又拆东墙补西墙式地借了更多填窟窿,现在面子薄,不愿意说出来处理问题,只想拿这个房子应付。

  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买给她礼物,写了很长的“应试”小作文表达对她的感恩和爱意,来抚慰她敏感的心。

  她最终接受了我找一份稳定工作帮她一起还债,房子先出租、不急着卖的建议。但可能出于自尊心,她又嘲讽我“读了个大学能帮她找到什么工作”。

  她希望我在她看看有什么适合的岗位,我告诉她可以做销售,送外卖,或者网上给人做监督,又或者做黄牛的下线,她沉默,觉得这些工作太不体面,说再看看。

  在亲戚朋友的帮忙引荐下,她在医院找到一份人事工作,一个月四千五,加上房子出租,我觉得还完债务指日可待。但我至今都没办法保证她确实拿这些工资去还钱了,只能说,我该做的都做了。

  我绩点不错,也拿过几次国家级比赛的奖,发过刊物文章,有几段实习,考了雅思,问一些机构说是能申到很好的学校,但因为家里欠着债,其实没希望出国。我不喜欢自己目前读的这个专业的课程,又处于保研边缘,打算跨专业考研,考研有一些课程和学习资料上的开销,我需要给自己腾出来一部分的钱。

  妈妈开口问我目前存款还有多少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这笔钱也和之前的压岁钱一样有去无回的准备。所以虽然有三万块的存款,我只给她转了一万。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变成了“理性的成年人”,在亲情里也斤斤计较起来,有一种道德上的歉疚感。

  我唯一担忧的就是妈妈依然执迷不悟地做传销,往里面投钱,不想着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事实上我的担忧是正确的,妈妈跟我的说辞是借我的钱周转,还欠款,但其实她拿到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之前撞人没交保险被扣的车子取了回来,随后来回开车往返于几个县城之间。我借住在她朋友家的时候,她又和一个做美容的机构牵线搭桥,说要打着当地医院对接的名义,连带着卖一些产品。

  也就是说,妈妈在年初拿到我的一万块钱之后,重新恢复了失业状态,并且又开始蠢蠢欲动赚快钱的心。

  我对妈妈什么要求都没有,唯一就希望她能放弃传销骗人,迷途知返,但她在这一点上从来就没尊重过我的意见。

  跨考的学业压力很大,我又太恐惧没考上要依赖父母的结果,夜夜失眠,手发抖,重新再回到高中时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状态里。学院心理咨询老师建议我去安定医院看一看,最后得到了焦虑和一种心境情感障碍的诊断结果。但我吃不起每个月小一千的药,复诊也没有继续去,药也停了。

  妈妈还是重新再回到了医院工作。我猜想,也许是我有自杀倾向的消息被辅导员告知了父母,也许是我跟他们说学习压力太大想休学让妈妈意识到不可能靠剥削我养活她,也许是因为恰好医院又愿意让妈妈回去工作了。

  现在,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继续做传销,有没有继续骗别人,有没有打着政府和新闻记者的名号去确立一些产品的权威,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在继续爱她。我们的关系就像最开始的那场剖腹产,总是伴随着疼痛。当我被割断脐带的那一刻,我获得了新生,而妈妈得到了我这个沉重的负担,她原本轻盈的命运开始偏离轨道。我们之间,总有那样相互拖拽着的引力。

  非常感谢渡老师对我一塌糊涂的文字予以悉心的包容……越往后写,情绪越容易崩溃,写着写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用文字为自己辩护,写了又删,删了又觉得很委屈,然后又尝试压抑情绪地表达,表达出来的内容我自己又非常不满意,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写出来的味如嚼蜡的流水账一样。我现在可能还只有少数的笔力和经验,用一种连贯或者流畅的叙事结构,去支撑这样一些支离破碎的表达。看自己的文字觉得很失望,甚至有点绝望,很糟糕,抓不住故事线,也没有很直击人心的情绪表达,都是碎片化如呓语一般的零零碎碎的记录。我一方面恐惧自己突显矛盾就会变成“有意攫取一些例证”,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我也一样压抑和否定过去的我那些痛苦和担忧,其实相当于把过去的我杀死在作品里了。我希望至少现在的我是爱着过去的妈妈的。今后也会一直努力,直到有一天我能真的把和她的纠葛写出来。写出来的那一天,也许我真的就从这种伤痛里走出来了。很感谢三明治这样的平台给我一个讲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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